异变发生在当天傍晚。
当时赫那坐在一个木箱上,嘎嗞嘎嗞地啃着饼干,木箱旁边的饼干铁盒和各种食物的包装纸在一旁摞成了小山,而莫德莱和娜塔莉则都裹着毛毯分别蜷缩在车厢的两头,闭目养神。摇晃的车厢令他们在午饭之后就一直昏昏欲睡,更何况他们在这个只有食物的车厢里除了吃和睡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好做。
但当那声零件脱钩的异常响动传进这个车厢时,两人都立刻清醒过来了,除了这声异响,他们都清楚地感觉到了火车的速度忽然降了下来。
“不是吧?”娜塔莉率先反应过来,掀开毛毯惊起,一个极其不妙的猜想在身为职业机械师的她的脑中一掠而过。
“怎么啦?”莫德莱也站了起来,却突然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摇晃旋转起来,强烈的晕眩感像是一击铁拳打在他的脑门上。
他没能站稳脚步,直直地向前摔倒。
“喂,你坐麻腿了还是怎么了?”娜塔莉转头看过来。
“突然感觉好难受……头好晕……”莫德莱趴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像一个醉汉。
“这个时候晕车?”娜塔莉脸上挂起“服了”的表情,没多管他,转向车厢前端的车门。
除了两侧的滑动门,车厢的两端都有一道小门,让车上的人可以移动到相邻的车厢去。
她趴到了前车门上,把脸贴近布了点灰尘的圆形小窗上。
最糟糕的猜想得到了印证——她所在的这节车厢脱钩了。她望见了前一节车厢正在远离这节失去了动力的车厢,两节车厢之间的铁轨越来越长,枕木一根根地增加,仿佛在计数距离。
这并不是意外脱钩,而是有人刻意所为。远去的前一节车厢的后头,有一名穿着制服的男子笔挺地站在那里和她隔着小窗对视,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男子脱下了头上的帽子,在飞驰的车厢后头躬身向娜塔莉行礼,仿佛是在道别。
娜塔莉感到毛骨悚然,他们的车厢连带着后面的几节车厢现在被留在了一片荒野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个人应该是货运火车的押运人,他应该是伯爵的人才对。他知道伯爵的计划,知晓他们在这节车厢里。
如果伯爵有心对他们不利,根本就不用等到这种时候,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名押运员背叛了伯爵。
“喂出事了!”她急忙转身,眼前的一幕再次让她的血液冻结。
原本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莫德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距她几步之遥的地方,还拿出了那把“巨龙吐息”械装剑。他面无表情地在一个木箱前站定,举起了大剑。
赫那就坐在那个木箱上面。
“你、你在做什么?”娜塔莉察觉到了不对劲,作为军人的她看出莫德莱的眼中饱含杀意。
“莫德莱?不对……”面对着高举大剑的莫德莱,赫那歪了歪头,“你是谁?”
大剑挥下,娜塔莉条件反射飞身扑去,伸出手臂将赫那从箱子上勾下来拉到自己怀中,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大剑破开木箱,箱子装着瓶装的石榴酒,木屑、玻璃碎末和红色的酒液飞溅,酒香充溢车厢,鲜血一般的颜色在地板上扩散开来。
“你疯啦?”娜塔莉抱着赫那站起来,厉声呵斥。
一剑挥空的莫德莱看过来,那漠然的眼神令娜塔莉不寒而栗,她抱着赫那不自觉地向后退去,最后顶在了车厢前端的门板上。
莫德莱从砍烂的箱子上拔出大剑,举剑过肩指向她们。
“你、你在做什么啊?”娜塔莉的脑中一片混乱。
她实在想不通同行了一路的皇子殿下怎么突然发起了疯,莫名其妙地对着她们兵刃相向。
莫德莱支着大剑,怒嚎一声,笔直地朝她们冲了过去。
车厢的两侧都是堆得山高的木箱,根本就避无可避,娜塔莉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找背后门板的把手。
然而冲锋的莫德莱的只跨出了两步就狠狠栽倒在地,赫那的一根黑色的触手从裙底伸出,在地板上延伸绕到了他的身后,当他跑动起来的时候缠住了他的左脚腕,将他绊倒。
大剑从莫德莱的手中脱出,他挣扎着向前爬去去抓大剑,目露凶光,像是要噬人的野兽。
娜塔莉还在愣神,赫那裙裾忽然翻动起来,另外三条触手一齐伸出,分别缠住了莫德莱的双手和右脚,如同带锁链的镣铐那样将他吊了起来。
莫德莱死命挣扎起来,但那几条不算粗的触手却意外地有力,让他动弹不得。
“娜塔莉。”赫那轻声呼唤,语气平淡,“那个人,不是莫德莱。”
“什么?”娜塔莉终于回过神来了,却不理解赫那所言何意。
“有其他的意识,在他的身体里面。”赫那说,“我能感觉到,他在反抗,但是没有用。”
“其他的意识……”娜塔莉喃喃地重复,突然理解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精神控制,身为战斗法师的她对这个概念并不陌生,魔法发动的条件之一便是精神和咒语共鸣,精神力的修行是法师的基础科目。从理论上来说,任何懂操纵精神力的人都可以将自己的意识灌注到另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中,以此来影响甚至是操纵对方的意识,但事实上根本没人能称得上有效地做得到这一点,因为每个人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都有着绝对的主场优势,而人类能灌输出去的精神力是极其有限的。哪怕是精神力最强大的法师,面对意志薄弱的孩童,一旦对方有所抗拒,顶多也只能施加一点点的精神暗示而已。
然而,这也只是说没有“人”能做到而已。
这世上有一种生物能对人类做到完全的精神控制,它的名字叫做圣甲虫——迄今为止人类所知的纳萨虫人中最强大、最可怕一种,它们是虫族的尖兵,虫族的骑士,是仅仅一只就能攻陷一座城镇的怪物中的怪物。
娜塔莉感觉巨大的恶寒侵袭了她的全身,从进入莫克城开始他们就自顾自地以为已经完全脱离了虫族的监视,他们都忽略了现今的虫族也有着能融入人类城镇的能力,圣甲虫操纵的“傀儡”便是其中之一,一只圣甲虫能在远离城镇的深山里隐藏起来,用强大的精神力操纵数个人类在城镇里活动,为它打探情报。
他们在铁锤镇上被虫族发现了!这一次是一只圣甲虫盯上了他们,让他们的车厢在这里脱钩的那个押运员也是被圣甲虫控制了,那只圣甲虫将他们留在这片荒野,它自己必然正在向这边飞来。和那种真正的怪物相比,曾经一度将他们逼入死境的女王蜘蛛简直就像个无力的婴儿。
这片荒野将是对他们的处刑地,那个对娜塔莉行的道别礼,它的真正含义是永诀。
必须得赶紧逃离这里,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
但是……
她望向被触手吊起的莫德莱,皇子浑身颤抖,脸上狰狞和痛苦的表情在交替。很明显在意识的深处他还在做着抵抗,作为一名经过严格训练的械装骑士,他的精神是要比普通人强一点的,但并不能像经过专业的精神力训练的娜塔莉那样完全抗拒圣甲虫的精神控制。
记忆的画面在娜塔莉的脑中闪现,那是三天前她还在西南猎区的那条山谷里的时候,进食形态的女王蜘蛛撞断了成片的的树木,气势汹汹地朝她冲来,身着重甲的莫德莱突然挡在了她身前,替她挨下了那一击。
“该死!”她怒骂了一句。
她放开赫那,大步向前跨出,朝莫德莱接近过去:“赫那,把这个拖后腿的白痴皇子放低一点!还有再绑紧一些,千万别让他乱动!”
“哦。”赫那照做了。
娜塔莉在莫德莱面前站定,突然抬手,一巴掌甩在莫德莱的脸上:“争点气啊你!”
依然神志不清的莫德莱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懵了,所有的表情隐去,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娜塔莉伸手按住对方脑袋两侧强行让他低下头。然后她将自己的脑袋凑了上去,用额头抵住了对方的额头。
她要帮助莫德莱摆脱精神控制,对人类来说,要将自己的意识灌输进对方的意识,距离会对效果产生很大的影响。
她的精神力自然没法和圣甲虫相比,但她现在并不需要和圣甲虫的精神控制直接抗衡,只需要引导莫德莱自己的意识就可以了。
这是一心相当机械师的娜塔莉,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一名天赋法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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